苏青瑶一点胃口也无,却没办法。
徐志怀拧开尖角衬衫领最上的纽扣,抿一口微苦的凉茶。
苏青瑶眼珠子稍上瞥,扫他一眼,似在困扰丈夫今日无端的多话。她安安静静刮掉纸杯内最后一点冻油,吃完,净畔的渍,拿手包里的小镜,照着它往失血的上轻轻抹着似有似无的口红。
出嫁前她读教会女校,两周回一次家,楼下是课堂,楼上是女寝。启明的修女姆姆是出了名的严厉,课业抓得紧,日夜谈圣母的纯洁,训导这些小羊羔们谨记夏娃的原罪。连男教师来上英文
不够再要。他看着她。
起初,他娶回家也没什么话好同她说,只当养小孩,吃住,乖乖待在家里,别惹事就行。一转眼四年过去,人长开了,徐志怀心里也生出些真心待她的意思,可她不多话,闷得很。
苏青瑶微微颔首谢,双手接过。她掌心托着美女牌冰淇淋的小纸杯,拿小勺一点点挖,天热,纸杯挂着细水珠。
刚成婚那会儿她还太小,堪堪满十六,刚毕业,着白衫子,蓝布裙,喇叭袖里着两条细胳膊,说起话像柳絮抽丝。
别看了,这同你没干系。徐志怀冷然。再这样闹下去,这帮学生迟早出事。
虽说她年纪小、子弱,但她父亲是他在南阳大学读书的老师,论出祖辈是合的大族,逢年过节与李中堂家互相送礼的。本人又是启明女学毕业,说话事自有名媛的贤淑风范,当妻子绝非亏本。
谁料刚拆掉发髻,便听徐志怀叫她下楼吃饭。
司机先一步到,已卸完行李。
徐志怀端起碗喝凉茶,没去接。
她说不去,他是要甩脸色的,只得披散着发下楼。
待学生离去,苏青瑶读起宣传单。上有图有文,最中央赫然是一幅通俗易懂的漫画,画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外国士兵围着中间拄拐的褂老人,极尽恐吓之能,旁书几个大字:还我山河!
日夜同床,他却摸不清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苏青瑶腹议,正细读文章,却被对面座的徐志怀冷不然抽走。
临到傍晚,示威大朝行至老北门散队,上海城再度陷入沉沉的安宁。洋人、国人,长衫市民、银行职员,全出来照常活动。霓虹彩灯渐亮,电车穿梭,叮玲玲玲地摇铃。
正当此时,茶厅跑进来几名游行学生。领的男学生客客气气去叫跑堂来送凉茶,其余的学生有男有女,抱着宣传单,挨个桌派发。往他俩这桌送传单的是个女学生,短发,圆圆脸,穿洋装短裙。
徐志怀叫车送两人回家,开到巨籁达路一栋新建的花园别墅前。
从杭州赶火车到上海被堵半途,折腾一天,苏青瑶累得不行。她独自去到卧房,想洗澡换衣尽早睡下。
他草草看了两眼,叠起来,压在掌下。
苏青瑶默默听,止不住地拨弄手腕套着的玉镯。
她水波纹似的卷发蓬松地蔓延至鬓角,挽在脑后,细长的翡翠耳坠自乌黑的发内滴下来,微低的面颊,亦似沁了雾气的白玉观音像。
苏青瑶见了,忙抬起手,拿来一张传单。女学生显然是松了口气,冲她灿然一笑,小鸟似的蹦着跑走了。
徐志怀原先没那心思,看她纯粹一小姑娘。只怪他母亲那会儿重病,闭眼前非要看儿子娶个名门闺秀回家,好给他早亡父亲一个交代。适时,她父亲囿于政府拖欠教员工资,生活拘谨,养不了一家四口,便有意撮合他俩,想把女儿早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