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枪，像瞄准一样追随埃里希的行动路径。他走过勾肩搭背，刚结束训练的新兵，被口哨也不为所动；走过两个行色匆匆，也不抬的顾问。走过那个因为偷东西被扒光衣服拴在场上羞辱的年长战俘时埃里希停下脚步，几乎要回看一眼。我有些希望他停下，辨认出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是他的朋友或是亲戚，然后抱痛哭，为两人殊途同归的厄运。可惜这样的幻想实在过于俗套，埃里希抬脚向前，没有再停留。午餐时间，连绵不绝的人如水涌向餐厅和瓦耳塔监区的门口，唯有埃里希逆而行。他太醒目了，战俘有营服，士兵有军装，少数几个能自行选择的顾问也不约而同的选择在午餐时刻套上棉袍保护自己，只有他，穿那件灰色外套，在灰暗的棕褐色，黑色和深蓝色的海洋里像一只白化小动物，被人自动隔离开。他总是这么格格不入。我假装狙击，扣动扳机，嘴里发出子弹出膛的声音。我不断瞄准，开枪，在埃里希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反复死。他无法逃离狙击镜的方寸束缚，像一只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的蝴蝶。埃里希踟蹰蹒跚，对自己已成为猎物的危险境一无所知，一如多年前那场命运般的对抗。那是莫里索夫战役结束前夕，天气和今天一样阴沉，太阳溺死在漉漉的云里，埃里希・克莱茨和他的第十六装甲队驻扎在库卢涅克森林边，准备下一场进攻。他们死了快一万人，我们死了三万。我趴在一堆树叶里，满脸泥土，尽量伏低，呼保持在半口气，安静到甚至不会惊动从我手背上爬过的天牛。他们不能发现我，我已经和下的土地为一。

        他一瘸一拐，在泥泞间踟蹰挣扎。场的草地覆盖半化的雪，穿着靴和雨鞋踩上去非常有趣。这个季节的米加斯的雪是的，被冻成如冰块般的质地，难以消，需要用铲子先把它们剁开，再一块儿一块儿铲除，否则连车都无法通行。我们安排战俘去完成这项工作，但战俘也无法弄干渗进泥土里的雪水，以至于草地永远烂。

烟灰弹到他旁边的地上表达不屑。现在已经十一点二十五了，埃里希还没有踏出一步。

        起初我只看到埃里希的背面，四肢修长，型偏瘦，紧紧包裹在蓝灰色的制服里。他没有带帽子，而是将它夹在腋下，出后脑勺梳理整洁的深褐色发。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背得笔直，胳膊和都维持着相当严谨的姿势，以至于我开始怀疑难卡扎罗斯有规定的“手持帽晨间闲谈标准姿势”？我暗自祈祷他快点转，一方面好奇他的外貌，一方面也因为我需要尽快确定军衔，以便决定击顺序。

        十一点二十七分，埃里希终于鼓足勇气，深一口气，慢条斯理的弯下腰，将子卷到脚踝以上，腰带扎紧，环顾四周，最后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在砖路上站稳。

        男人不知情的对视的半秒足够让我爱上他，那么洁净干练，像一只干净的珐琅摆件，致的叫人恨不得一口吞下。镜里的男人小小的，柔可欺，只要我扣动扳机就会死去。他们会把他就地安葬么？我想以他的份，卡扎罗斯人应该会把他洗干净，送回父母边，举办一场盛大的军事葬礼，奏响那首著名的《我亲爱的战友》为他送行。他的父母肯定会哭泣，哦，我的孩子，上帝为何如此残忍，把你从我的边夺走？他有妻子么？或是孩子？她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她们该如何生活？那可爱的金发姑娘和粉红脸庞的孩子趴在他的尸边痛诉，牵着尸冰冷的手哀悼逝者过于光彩的死亡。他的战友一定会在葬礼上致辞，以他的名义干杯。“那残忍的米加斯婊子卑鄙的杀了他，我们必须复仇”。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会变灰，变成惨白的躯壳，嘴和眼发蓝，包裹在华丽的军装里，等到前被放上最后一枚奖章后和世界彻底告别，慢慢腐朽。

        他看起来太干净，袖口和领口的衬衫洁白无瑕，和周遭的肮脏截然不同，完全不像在前线几周洗一次澡的士兵。一条闪闪发亮的表链从指垂落到小腹，最后消失在武装带里，是金的还是银的？他冰冷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伤痕（大多男人因为补给有限，刮胡刀生锈也只能凑合，脸颊都留下斑驳的血口），肤光细，他用高高在上，毫无情感的眼神扫视着库卢涅克森林，嘴两边微微下垂，好像国王在庄严的审视臣民。眼神掠过我的刹那我不由自主握紧枪－－我以为他发现我了，尽我特别注意藏好所有可能暴的反光面，甚至没有使用更方便的镜瞄准，而是用单独的望远镜观察目标。

        他转过，果不其然，为保证安全，男人的军衔被布块儿遮盖。我有些恼火，只好耐着子持续观察。目前锁定的目标有三个，第一个是给坦克加油的驾驶员，他离掩护物最远，应该是倒数第二个击对象。第二个目标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纤细黑发电报员，透耳机，正三心二意的和朋友喋喋不休，聊个不停。如果不能确定谁是帐篷外的最高级军官，电报员将是我的第一个目标。正当我咬着下嘴权衡利弊时，他完全的面对我了，将自己的正面显无疑。

        他一定不是普通军官，普通军官可没条件保持这种程度的面，他站在猎猎旗帜下，额两侧修理整齐，前夹着眼镜，一丝不苟。和边人相比，这个男人远远称不上魁梧，几乎有点单薄，因为过分紧绷的脊梁而显得倔强的可爱。他放下手表，用两个指按住眼眶和太阳时忧郁而坚韧，这些小动作让我确信他总而言是放松的，没有料到命运已经为他披上死亡的纱。

        想到这儿，我赶快咬咬牙，强行截断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分心是大忌，适当思索可以帮助你保持平静，但过度的妄想只会导致心律加速，影响观察力。他重新整理思路，他显然是个级别不低的军官，只是我无法判断其他两人和他相比谁的级别更高。时间有限，我决定再观察十五秒钟，如果还没有任何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