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妖姬货可居，是着锁链的阶下囚，仿佛有黥面如影随形。从此耶律府二公子不再是将门荣耀，是故国之耻，敌国之棋，拖着一条断任人侧目，所行之危如累卵，所之地四面楚歌。

        他的齐国话如今说得不错，只是声音噶，再不复少年时意气风发，皆因在阵前被陆侵一掌险些扼断了脖子，一条左更是被长剑斩断，南下途中肉腐烂，如今只剩半条。倘若李俜在洛都，恐怕也无法认出这狼狈的阶下囚曾是辉赫张狂的耶律府主人。

        吴其江见她笑了，方才温声：若有一日你想这件错事，我陪你一起。

        牢中人披散发，掩着一张阴狠的脸，抬起时出额上的一疤痕，正拄着木拐杖撑起残缺的左，试图去够地上盛水的破旧木碗，闻声转回来。

因这段日子朝中人人自顾不暇，一时无人提起，再过两月，恐怕难防悠悠众口，迟早要败于天下。

        半晌，耶律阙开口：要杀便杀。你我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我没有话要同你说。

        他们走到牢外，等侍卫牵过来。深秋朗空中的阳光照在背上，终于有了三分意。

        天牢中并无物候变更，无春无秋。元翡随吴其江一起穿过阴的廊，推开数扇铁门，停在一间监牢外。

        元翡：当真。

        手起刀落固然轻松，可分明知杀他是错，他应该遭受的远不止一死。

        新帝登基，朝中万事繁冗，陆侵累得衣带渐宽，自御书房转出来，便看见中一号闲人照旧束发，照旧一袭仙风骨的宽袍广袖，松闲坐在白玉阑干上，正信手从后高高的石榴树上摘下晚熟的小石榴果来，递给活蹦乱的陆扬眉。陆扬眉今日的裙裾是石榴红色，倾着小巧的子笑着说话，几乎要贴到元翡腰间口去，红白交映，比晚霞更绚丽三分。

        陆侵：由你主，想回便回，办法我想。先起来吃饭，简直不像话，这一骨硌得我腰疼。

        陆侵坚持要留耶律阙一条命，拿来要挟辽人，但其实辽国皇子本就要来质子，并不必多耶律阙一个，这人不如痛快杀了，还可安抚民心。前朝为此集议数回，吵得沸反盈天，吴其江却知，那不过是另一种私心。耶律阙想死，一刀落地，反而成全将门壮烈，杀人应当诛心，耶律阙这样的人过刚易折，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活着。但方才听到耶律阙对元翡说那些话，他仍是忍不住慢慢黑了脸，侯爷，难过便哭出来罢了，我回去揍他！

        陆侵将陆扬眉拎起来

        侍卫牵过来，吴其江扶她上，：不必事事都对。你以为陛下今日为何不来？

        元翡说完，向狱卒稍稍颔首，抬步转便走。耶律阙愣怔一瞬，猛地站起来，重锁链几乎锁他不住，被挣得哐哐作响，伴随着男子用笨拙齐国话喊出的哑怒吼：杀啊！你为什么不杀？！你凭什么不杀？！我们杀你父亲，剐你兄弟，将你穿链为囚，杀了你哥哥，如今却这般放过我，难心能安吗！？没心没肝，无情无义，忤逆父兄，辱没门楣，你有何颜面

        元翡缩回被中，蒙住脸。半晌，把出来，向这位色狼：呸。

        陆侵大概怕自己忍不住一错手拧死耶律阙。

        元翡背对着吴其江，突然：我想杀他。可是不该。

        吴其江甚少开这种玩笑，元翡接过缰，微微扬起淡色的角。

        陈聿在洛都开了间医馆，三不五时来诊脉换药方，元翡这一场病伤动骨，待到初初病愈，已是深秋时节。

        吴其江：当真？

        目光相接，双方皆是无动于衷。

        眼前日光下这张惯常淡漠疏离的面容不知何时何地生了无数变化，说不出是眼角还是眉梢，只是神情如被一束阳照亮，多年前那个小姑娘飞扬的容色从渺远的时光中浮出几丝形状，渐渐和面前这个温翩然的人合在一起，分明不像同一个人，又分明变成了同一个人。

        元翡点点，并无大仇得报的得意之色，只是有些畏寒似的拥紧了外袍，轻声：我也没有。只是来告诉你，朝中集议过了，不会杀你。辽国战败，和谈议定派遣耶律府二公子与皇十八子南下朝贡洛都，以保日后通商通文顺遂无忧。下月初三，会有专人来接你去学齐国话。

        吴将军的手都按在剑上了，元翡有些好笑，连忙拦住他，吴将军，快回来。他说便说，我知不是他说的那样就好。

        他年少得志，横行军中，在最飞扬的年纪上得了心爱的玩物，为之学敌国的语言，也为之忤逆严苛的兄长。兄长因之而死，他因之成为耶律府阴郁古怪的新主人。四年已过，他难以启齿的耻辱端立眼前，尊卑换位，这人依旧沉默。

        元翡不逞口之利，任由后那嘶吼声渗出濒临绝望的血气，足下不急不慢，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