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薇惊觉自己又走了神，冷汗浸衬衣，在心中暗自责备今日的恍惚，公主只是个八岁不到的孩子，眉眼中却有一种温和的引力，她无可救药地沦陷在她的目光中，心鼓动不停。凝视着她的眼睛，如仰望见晴空中白鸽展开的羽翼，能想起生命里一切美好的事物。

        奥菲利亚注视着这个份不明的女人，端凝风姿，忽而清浅地笑了，那么美，直叫她心中砰地一。那一刻好像有风动她的鬓发，送来花香，是多年以前的那束花，她初见还是王子的奥古斯，在咏光湖的岸边，盛大的野餐会，他们目光交错，彼此眼中皆有惊艳光华。

        只是，熟悉的温度和芬芳的吐息，几乎使她错认，她悄悄地睁眼了，隔着视野中覆盖的窄小水幕，那对袭承自王室的蓝眼睛在圣光之中好似脉脉情，叫她心尖儿颤动。洛薇忽然想起十六岁时在王子的教引下入教，他一白衣立在祭司前，既是尊贵的王储也是亲密的丈夫，亲自为她施洗，他瞧见自己全都浸在水中的样子，罕见地红了耳尖，料想那时，应该很妩媚。

        正迎合传闻中所说，奥菲利亚公主是真神派来救赎信鸽的神女。

        “您是来祷告的吗？”

        公主的声音温柔如水，潺潺浇熄上惩戒的高温。

        然，她这样说，端美的面容一派悲仁宽和，毫不介怀似的，隔着母亲的面孔，描摹出少年的形。

        面纱缓缓揭开，如同撕下一层干的痂，新生的肉迎风颤抖，脆弱得不堪一击。洛薇出那张明艳的面孔，与从前没有分毫改变，只是眉目中赫然藏着憔悴，美的五官蒙着一层惨淡的灰。但她仍然是美的，她正于无可比拟的青春年纪，面容还如少女一样稚，目波转间却有长者的母，她的美浸在无以比的悲恸中，向死而生，决绝凄然。

        ――那是一双多么澄澈的眼睛啊，即使是在信鸽王庭中白玉砌就的圣池中也找不到这样干净的水，天上天下最洁净的集合，是神明赐下的照透未来的镜。王国的公主，信鸽唯一的王储，辉光祭司选择的神女，集结世界上所有的君主与臣宰的权势都不及她一瞥的威严，连为王的父亲在祭祀中也要跪下来吻她的脚面。

        “不…请恕我失礼…我来这里，是想将一样礼物送给您。”

        “现在能否告诉我，您为何而来？”

        小的手掌鞠清水为她洗礼，人类中信奉辉光教的极少，洛薇实际是个半路的教徒，为爱而加入，那时她心中没有对神的渴望，只有对教友可以彼此通婚的美好遐想，可如今相对，饶是她，也不得不为公主的气度折服，任凭圣洁的甘打睫，鼻尖和嘴。公主上散发着浅浅的香气，是清新的百合，那亦是奥古斯最爱的花卉――不，他已改了，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爱语中，他的呼拂动耳边的碎发，使那话语听着有些，字句都搔在心上似的，他说，奥古斯最爱你，洛薇。

        那副大约撑不过几天就能走到终点。洛薇出难为情的神色，手掌小幅度地抚上心口，苍白的脸颊染上病态的红，并非气色回转，她为了来到这里，已经太拼命了，血空，长期的奔波转徙耗尽了她的力，任谁都能看得出她正在死去，眼前站立的不过是一貌美的空壳。她眼角渐渐起来，细碎的鬓角被冷汗粘乱，虚弱得甚至连拥抱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的，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咳…咳咳…抱歉…”

        “……他生得很美，与您十分相似。”

        “请看。”

        “夫人，请您抬起来，看着我。”

        奥菲利亚熟悉她的臣民如同熟悉自己拨动琴弦的手指，而那个少年被母亲护在心口，是神手掌外唯一一朵蔷薇，绽开时散发着腐败的气味，才要生枝，已有颓势。她轻易可以预见少年的结局――被放逐在蛮荒的红海，他不洁的血脉正合适成为恶魔化生的砧木，他们将不惜一切，夺去那少年的自我，他的尸骸沉入沼泽中，死状万分凄惨。

父神缕缕长须，公主丝丝目光，自神国延续到尘世，从至尾未有断绝。奥菲利亚平静地投落眼光，金发铺陈在瑰丽倒影中，她圣洁如此，肉凡胎，却有同样高贵。

        她要托付的，是一株无花果的枝。折下来很久了，以至于干有些泛黄，奄奄一息如捧他在手心的女人，洛薇从裙装的领口摘下那株芽，眼神落在指尖时，竟有满目的春光，一种奇迹般的生命力从那张油尽灯枯的容颜上扩散，他是她的药，维系着膛之下游丝般的心。

        公主伸手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掌中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她微微叹息，嗓音稚，语调柔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