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我有了恨。恨比爱更深刻。

        脚下的城市缩小，像模型。人像尘埃，像虫蚁。

        当然，谢离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我。

        爸妈已经不能再来到我的面前。隔着探视系统，我在意识昏沉与清醒的间隙偶然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我的心有一瞬的抽搐，但转瞬平淡。因为我知，他不会有我这样痛。

        肺感染引发了心肺衰竭。生命已经走到了尽。从二十九岁到如今，我已经坚持了三年。最后的意识已经断断续续。

        也是，满心算计的人，何谈快乐。

        我的一生并未有什么大的挫折，唯一的一个就要了我的命。是不是因为生活太平顺，于是过于容易被击倒？

        有时候也有宽大的床上我们纠缠的时候，息急促，暧昧，热。躯与躯，望与望。

        谢离的企业枝繁叶茂，收购失败，他也不过是损失些钱，竟然憔悴成这个样子。如果我可以控制自己睁开眼，我会愿意亲眼看见他的惨状的。可惜我连睁眼都已经是本能的反应。

        第四次抢救。成功了，但是所有人都知不会再有第五次。

        想到这些时，我会感到恐惧。但是连恐惧也是短暂的，因为我常常陷入漫长的昏迷。

个打击，但是当时真正让我无法原谅的是他的背叛。包括妈妈无法接受的，也是对于她一心看好的人的背叛。而我如今如此苟延残，与这件事也有着间接的关系。

        是不是有爱呢？当年我认为，有。

        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失去意识。但是爸妈坚持认为我的意识仍然存在。他们想尽办法，最终请了一支英国团队对我进行大脑扫描检测。

        原来他对于自己，也如此残酷。

        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可惜没有机会了。死后会去哪里？是现在一样的空与虚无吗？还是连意识也不再拥有？

        我常常在这被困住的躯壳中回忆过去。回忆起我还行走在阳光下的日子。回忆起我灿烂的童年，骄傲的少年。

        我听说很多人从高楼下时都会忍不住用四肢保护，或者缩成一团。但是谢离没有，他直直坠落到地面，死志坚决。

        也许这样的昏迷逐渐延长，最终永远不再醒来的那一天，就是我的死亡。

        他的电脑静静停留在不断变幻的锁屏画面，谢离歪着依偎在我边，眼下淡淡的青。我伸手摸他的发，抚他的脸，他迷迷糊糊地念我的名字，伸出手将我的手按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很巧合的是，当年我的公司刚好有四十五层楼。有一次我拉着他到天台，高楼最高，春风浩。

        也许上天给了我漫长的三年，只为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看到他先于我死去。

        我的已经先于我的意识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我也会回忆起谢离。回忆起他因为失眠亮着灯彻夜不睡，回忆起他按着胃皱眉的样子。回忆起他将脸枕在我手心，黑发散落，呼轻缓。他蹙起的眉散开，像是很安心。我抽出手去的时候，发觉他沉沉睡着了。

        他问我，从这样的高度下去，人会不会像一只飞鸟？

        我永远没办法再等到重新回到世上的那一天。而死亡竟然也如此漫长。

        不会，我说，会像雨水，溅碎在地面上。

        可惜……我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他们看到了一点我可以回到这个世界的希望。可惜我知不是的。因为三年来我一直如此。

        在本能地睁眼时，我只能够看见一片幽蓝的病房中仪的灯光一闪一闪。或者灯光雪亮。阳光已经离我很遥远了。远得我快要记不清。

        爸妈不会让他见到我。妈妈说他瘦得很厉害，摇摇坠。她鼓励我撑下去，坚持撑过谢离。

        谢离死了。

        这里只有我一个病人。由于雄厚的财力，我住在单人病房。三年过去，我的状况连虚无的探视也无法支撑了。

        爸妈说谢离又来了。他们说他不知怎么知了我还有意识的事。

        谢离从自己公司的四十五层楼一跃而下，着地，当场死亡。对他而言，死亡如此迅疾。

        从四十五层楼的高度下来，需要几秒钟。那些时候他在想什么？就这样下来，会不会很痛？

        妈妈让我坚持下去。她告诉我谢离的状态很糟糕。她说我可以坚持住，看着谢离遭到报应。

        我已经三次进行抢救。尽都支撑了过来，但是所有人都知不会再有几次成功。第三次我还能够活着已经是奇迹，这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他们指点我想象某些场景。通过扫描我大脑对应位置的活动状态，他们确认我是有清晰意识的。他们说这样的意识强度，大多数人都在几个月内苏醒。

        而现在我知了，没有。

        回忆里，他好像很少有快乐的时候。

        爸妈喜极而泣。

        现在谢离就像雨水一样，溅碎在他二十九岁的生命中。

        妈妈一直在重复着这一件事。因为她不能知我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