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姜娆第一次见他,还是在去梨园拜师的时候。
“纵有这角枕锦衾明似绮,只怕那孤眠不敌半窗寒…”
姜绕没好气地锤了锤男人的口,感觉到自己打上了一堵坚实的城墙又愤愤地收回,毫不客气地上了他的黄包车,手指向街巷远——
“我姓于,这孩子也叫小鱼,我们爷俩注定有一段缘分啊!”
只剩面色赧红、眼神呆滞又惊恐的姜娆,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看着三人扭动得如同水蛇般灵的腰肢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姜娆捂着脑袋,吃痛地倒一口凉气,下意识就出声歉。
小鱼是梨园那条巷子最里一个姓于的老捡的孩子,捡来的时候才两三岁,坐在街边哇哇大哭,上脸上都是摔伤,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衣裳破破烂烂,说话也说不利索,上就剩一块儿鱼形的玉佩,挂在腰间。
少女满腹心事地出了戏院,眼里心里只剩下刚才师姐刚才在台上的一颦一笑。
他怎么又长高了!真想知于老到底给他吃了些什么!小鱼都变大鱼了!
“小鱼?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脑袋打量自己撞上的“子”,突然瞪大了眼睛。
梨园的班子得了赏钱,齐湄大手一挥就说散了场请大家夜宵去,于是众人在喜笑颜开后,很快又投了下一场的准备。
“哎哟!”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爬在树上,偷偷看着院子里给程楚清敬茶的姜娆,结果被她发现,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被于老追着打了好几下屁。
齐湄演苏三的那出玉堂春,又得了彩。
“我…我刚拉了个客人说要上戏院来,我一想今天又是齐湄小姐的场子,就想着…想着你肯定在,我就在这,等…等着……”
像下定某种决心般,少女的眼神重新坚毅起来,抿紧嘴,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开始练起基本功。
她一下子一把齐湄说的话都忘到了天边去,看着自己前微微隆起的弧度,出艳羡的神情,在心中忍不住感叹——
姜娆挠着脑袋,脑子里轱辘轱辘转着,专心地想着,脚上动作却不停,一不留神——
姜娆是个通透的子,尽刚才入耳的话有那么那么骇人听闻,她也只是犹豫了片刻,深一口气,就平复了腔中砰砰直的心。
齐湄附在少女耳边,悄悄说了什么,接着三个女子就手搭手笑着走开了。
难,真的只剩下师姐说的那个法子了吗?
女子的姿柔美,眼波涟漪,即便是凝眸远眺、眉微蹙,浑上下也晕开着不一般的韵味。
“冲啊,小鱼!我请你吃酒酿去!”
对了,小鱼是于老给取的名字,鱼形玉佩上恰好刻着一个虞字,老嫌麻烦,就给他改成了鱼。
谢幕的时候师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整个戏院为了一睹师姐芳容的戏迷将整条街围得水不通。
老总是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摸着自己已经不剩几的光,望着太阳伸懒腰。
姜娆想起这段记忆,一下子又笑出声,看着前正卖力拉车的男人,嘴角翘起。
他的背肌随着拉车的动作起伏着,饱满有力,看起来浑有使不完的劲儿。
街坊邻居里有人问于老,当年为什么要把他捡回去,现在一把老骨了,媳妇儿和亲生娃儿一个都没有,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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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
一声闷响,撞上了面前的一堵“人墙”。
“劲儿是从腰上发的,腰练活、练好,段才能够是样儿。腰要是死板、不活泛,不会好看。你要练腰,就…”
“对不住…”
那被唤作小鱼的高大男人一笑,眼睛眯得像两汪月牙儿一般,出两排白牙,就点了点,拉起黄包车的长柄,就向姜娆手指的方向跑去。
女。
只剩下姜娆。
于老拉着车经过,听见哭声,看他可怜就捡回了家。这半大点儿的小娃娃,一养就养了二十年,养到自己的发都白了,脚也不利索了,只能在家里躺着等当年那个小娃娃养活了。
不就是找个男人…
面前的男人形高大,五官朗,白布衫的袖子被胳膊撑得鼓的,肤因为风日晒泛着健康的小麦色,一面看着姜娆,理了理额前被风乱的发,一面出一个腼腆的笑,一双眼睛在灯下显得亮堂堂的。
这个字还是老问师父才知的呢,在那之前他一直就喊他叫娃儿,每次都能惹得梨园里那堆小孩子哈哈大笑。
黄鹤戏院今晚又轮到程派演出。
她还不信了,这能难倒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娆!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小,不好意思地低了,耳尖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手指摩挲着黄包车的长柄,不敢再看面前笑意的姜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