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子不自觉瞥了一眼佛剑的手。
他暗暗“咦”了一声,就听见蛀朽的屋里沙沙响动起来,簌簌震下灰色的木屑,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房梁里蜿蜒穿行。
是杀业。
蛇女护住魂珠,猩红分叉的尖在齿间显现。
剑子和佛剑对视一眼,主动上前一步,笑着说。
“要如何,你才会解放那些生魂?”佛剑问。
“如果你敢再靠近一步,”她对着提剑的剑子吐了蛇信,紧了手中魂珠,“我就让这些人统统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他还是……更爱他的佛。”
如此人数,如此多年,如此深重的怨念。不要说妖怪了,便是普通百姓,被此地的阴邪之气侵染,也非化为厉鬼不可。这座村庄已然死去,里的人却不得解脱。妖魔囚着他们的生魂,役使怨气为恶,来往路人,有进无出。
与此刻诡谲妖异的氛围格格不入,它散发着温和的冷光,仿佛来自一个未死的魂灵。它在蛇女污秽血腥的掌心里捧着,光芒忽隐忽现,如同叹息。
女子执起那只被侵蚀尽血肉的手,欢欣地贴在鬓边,温柔呢喃,神情眷念。美的脸颊沾上了肮脏的泥土,她却浑然不觉。蛇群柔而斑斓的缠绕着白骨的关节,在空的眼眶里钻进钻出,使它依然保持着当时盘打坐的模样。
剑子反手按上古尘的柄,拂尘轻挥去眼前的蛇群。而女子妖娆的背影并未停顿,她踩着成群的蛇堆继续向前走着,登上一方低矮的土丘。
“两位修者远而来,家有失远迎。不知两位一路行来,可有见到我的郎君?”
(七)
剑子点破了这个事实。
看这村庄的规模,也不过百余人口,剑子不觉得有人可以从中生还。民居虽然还像模像样地立着,但看砖墙的斑驳与朽败,非经年累月不能到。
庄内的灯猝然熄灭了,佛剑和剑子沉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剑子从怀里摸出打火石正点燃,眼前便弥漫开紫色的雾气。不久,迷雾散去,一座高宅大院突兀立于面前,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看来这一回,不够轻松了。”
于是两人加快步伐,不再收敛功力,迅速下山。山下人烟不旺,只有一个小小村庄,灯火熹微,只两三盏灯亮着,房屋大多隐藏在黑暗里。村口立了一块青石,上书“秦庄”。
她撩了裙摆,长裙下蛇尾游动。她俯盘绕在土丘之上,将双手与腹鳞贴在泥土上,细细地摩挲。
佛剑心神一凛,眉深锁。在明珠出现的那一刻,他确实感受到了微弱的佛气,但现在,那气息却消失了。
剑子用剑尖挑开一条冲他
“夫君久久不归,家实在孤独。两位修者既然光临,何不在寒舍喝杯茶水。请。”
“家还能怎么办呢,”她凄楚地转了脸,边一乖张的冷笑,“既然留不住他……”
佛剑目不旁视,掌心覆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剑子被他推着,不得不抬起脚步跟上,在令人晕眩的赤色火海中穿行。
甫一踏入,佛牒便振动起来,佛剑抬手安抚,它才慢慢停下躁动的清。剑子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空,刚刚入夜,路上已无行人。风萧瑟,气阴寒,落叶飞卷,全然不像暮夏时节。
朱色大门缓缓推开,走出两个神情木讷的执灯小童。山遇见的锦衣女子站在门前,对着他们妩媚一笑。
跟随在她后的蛇群分成多,涓一般从土丘下端钻入,砂石瞬间瓦解,尘土飞扬,出土丘下掩埋的一白骨。
她用一百三十余人的生魂护着那名僧人的魂魄不散。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枚莹白的明珠。
“我知你们是来杀我的,但我不会坐以待毙。”
“说来惭愧,他是位出家人。”
幻境中的长廊快要走到尽,阴寒的妖气骤然重,灯笼摇晃起来,无风自动。
剑子掐指算数,忽然不解:“怎么少了一个?”
蛇妖的幻术可以惑人心智,红木长廊便是施法之地。想来先前的路人多半也走过这么一遭,行至长廊尽,心神便为蛇妖所控,生魂离,化为干尸。
“你和他很像,”女子看向佛剑,目光久久驻留在他眉心的灵慧上。她端详着,一丝不漏,从佛剑静水无波的面容里寻到似曾相识的固执,便心满意足地笑了,“……比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像。”
宅内阴气极重,饶是剑子修为深厚,仍觉得通发寒。女子领着他们走过一条红木长廊,廊内装饰极为富丽,廊每隔五步便点起灯笼,苏垂坠,将四周晕出一片迷幻的绯红。虽是色,但剑子越看越诡异。他心里发,忍不住向佛剑靠拢过去。
“那便却之不恭了。”
“这魂珠之中,共有一百三十四人的生魂。秦庄人口一百二十人,过路僧侣一十三人。”
“我也只好……顺他的心意了。”
“夫君……”
还未走到一半,剑子已感到心境浮动。这样下去恐怕不妙。否则,还不到与蛇妖决战的时候,他就已经抛戈弃甲,变成佛剑的拖累了。
“佛剑……”
“夫君,原来你已经在等我了。”
“妖气已有消散的迹象,她应是回了巢。咱们也得快些行路,不然就要被她溜走了。”
女子拭了泪,一并抹去角冷笑。她侧让出路,婉转相迎。
蛇女说:“我要的并不多。”
佛剑正面迎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之间,女子只能从他眼里读出慈航普度的决心,她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我只要一躯壳。”
“他说,就算我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了杀尽了···”
女子掩口而笑,笑声凄厉。剑子这才看清她指上的朱色,哪里是蔻丹,分明是斑斑血渍,因为罪业太重,洗濯不去,故而留痕。
剑子定了定心神,运起慧眼穿云之术,眼前红雾渐渐散去,方才看清,什么雕梁画栋、什么长廊锦灯,都不过是梦幻虚影,哪有什么高宅大院,他和佛剑分明是站在一座蛇窟里。
“你……你别再看我!”
“不,他没有,”女子别过脸,面容透出奇异的平静,“他就在这里。”
“他已经死了。”
他小声唤了一句。
原来那些垂落的苏都是些细若手指的小蛇,一路上都对他们吐着蛇信,嘶嘶以待。
要开打了吗,这么快。
“今天来的客人,是你的同修哦。”
她的眼睛在光下诡异,竖若蛇瞳。
“还有一人,便是我的夫君啊。”
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入夜。晚间阴气重,他们得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