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开浸贴在额上的发,反是笑。起初只正常的微笑,渐而发出笑声,后至于狂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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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他,散发着全然陌生的气息,像是醉了,也像碎了。深夜的灯影令她想起手术室里重重嵌套的白光,落进没有层次的暗绿。她感到不安,假装和善地试探:“你还不睡啊。”
“过来。”他又轻飘飘地唤了一声。
明知逃也是无可逃,她还是下意识后退,“我不要,你这样让我好害怕。”
她终于松一口气,“你好过分。”
“你好烦啊。”
没过多久,却是他说着,将她推开。
他说,还要多久她才能自己长大,而他可以去死。
她连忙回自己房间,可他又在背后唤她名字,凄绝的语调似杜鹃啼血:
犹是如此,他依旧没有转变心意,对她:“钟杳,过来。”
“那要我继续抱着你吗?嗯?”这次他揽上她的腰,又在侧边的肉轻掐。凑在她耳边说话时,她已分不清过耳边的是热的气息,还是柔的嘴。
太过震惊的时候,轻飘飘的语词就失去原本的意义。说什么话都是多余。许久,她才在死一般的沉默里逐渐冷静。最后的半句话重新浮现而出,剥落成鲜血淋漓的红字。
“钟杳。”
可她又错了什么?没有任何人能为他被毁的人生负责。她当然清楚自己更该被打包放进置物箱,等他不再挂念,才能默默取出。应该咬着止痛的白布跪在他下,任由生命随战栗的冷汗走,变成一干尸,没有主意的玩偶。或者作为另一颗种子的土盆,由他在她的内血生长,再从窍的孔里窜出,把她挖空成躯壳然后连躯壳也打破。
――反正总不该是像现在这样,明知他已万念俱灰,她还只能在他面前大声嚷嚷,只会哭。
她犹犹豫豫地走近,他当即握起她的手腕一抓,令她跌在他怀里。另一手轻轻梳顺她前半的发,将她的手抬至脸边,吻过手腕里侧,边问:“为什么怕我呢?”
花洒淋水的声响吵得她彻底无法入眠。等终于洗完,客厅的灯又亮了许久,她决定起骂他。走到沙发边,却见他仰卧着,上只穿了一条衩。手举着高脚杯,缓缓打转,随角度变换,红酒时而被光透映成浅红色。
“走开。”她起,倒了半杯凉水,泼在他脸上,“醒醒。”
他坐起将杯中酒干尽。角溢下的猩红酒像是他无法落的眼泪,迤逦着长痕坠在颈边。失焦的双眼移向她,没有高光,没有内容,像是两块半透明的浅棕色石嵌在那里。洗过的发还是的,水珠自发梢跌落,就在窒息里消失无影。
“疼,睡不着。”他的声音很沙哑。显然,今天烟酒的量也已经大超标。才过不久,他因突如其来地咳嗽坐起,在她说出一些陈词滥调的劝告以前,率先:“你说,还要多久你能自己长大――”
枯等大半夜的怨恨也在同一时刻彻底决堤。她却被他直盯得噤住眼泪,不知所措地呆望他的双眼。
她还来不及为火上浇油的轻率后悔,后半句话却像晴天霹雳砸中她――
她不敢相信,原来与自己朝夕相的人,心底已经厌世到宁可去死的地步。之所以表面看着宁静,正是将彻底的绝望深思熟虑过无数次,不必再有多余的波澜。在此以前,年少的她竟然从未发觉他也是个人,会有自己的七情六,会恐惧,会心痛,也会想要关怀,不是一块供人的黏土,任意使唤的。然而,似乎东亚的文化从来不认可一位称职的男人自己伤心柔弱的情感,那样不像是“真正的男人”。他也宁可用更男人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明知故问。她抽手将他甩开。而他再次抬起时,狐狸般的眼睛里忽地有了神采,着层潋滟的水光,仿佛在问,你想被我吃掉吗?可她早看穿他故意勾引,只觉艳丽的伪装虚妄无比。
“我不明白。”他环过她的后颈,再次凑近,说。她躲开扑在颊边的呼,将埋在他的颈窝。仍旧是无比诡异的情形。他没穿衣服,好像怎么都反而像她在非礼他,她只能强迫自己不看不想。